歷經三十年依然持續的無盡掙扎—被世界隔離的愛滋感染者

六月初，我參與了「第二屆當代經典讀劇節」，在《平常心（The Normal Heart）》中飾演主角Ned Weeks。

這個劇本1985年首次在外百老匯演出，2011年時再度以百老匯版本被推出，並得到了當年度的Tony Award最佳重製戲劇。劇情主要描述1980年代的美國紐約，在愛滋病初初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時，美國的男同志社群面對這個世紀疾病的驚慌失措、無助與奮力抗爭的過程。

本劇的劇作家Larry Kramer同時具有兩種身分，作為劇作家，他曾以《Women in Love》入圍1970年的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改編劇本，1993年以《The Normal Heart》的續作：《The Destiny of Me》入圍普立茲獎；作為同志運動與愛滋感染者權益的鬥士，他是愛滋權促組織「Gay Men's Health Crisis（GMHC）」與「AIDS Coalition to Unleash Power（ACT UP）」的創立與領導者。《The Normal Heart》正是他結合兩者身分產出的嘔心瀝血之作。

愛滋病，又稱為「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（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, AIDS）」曾被認為是二十世紀末的黑死病，至2012年為止已在全球奪走了3600萬人的生命。由於在愛滋病剛出現的前幾年，感染者主要是男性同性戀者，男同性戀較常使用作為性行為的肛交感染風險亦較高，因此長年以來愛滋病常被人誤認為是同性戀專屬的疾病，甚至有人認為這是上天對同性戀者的懲罰。

時至今日，愛滋病已不再是過往印象中的恐怖致命疾病，正常接受醫療照護的愛滋病感染者體內已可完全檢驗不到愛滋病毒，其平均壽命也僅比未感染者少一年而已。感染途徑更是早就被證實不僅透過同性間性行為，還同時包括異性間性行為、輸血、注射毒品、遺傳等等。即使近年來台灣HIV感染人數中男同性戀者確實較多，但真正發病者，異性戀還以四成高過同性戀的三成，更可見愛滋病並非專屬於同性戀的疾病。

但歧視依然存在，一如過往。

1981年6月，在洛杉磯發現了五名因罕見的肺囊蟲肺炎而死亡的男性，從這一天開始，同性戀者就陷入了無邊的恐慌之中。當時醫學界對愛滋病毫無治療方法，雞尾酒療法是在14年後才被提出，致病的原因也尚不明朗，男同性戀者眼看著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死去，幾乎每週都得不斷的參加葬禮，許多人開始相信這真的是上帝對同性戀降下的天譴，自我放棄與自殘的案例時有所聞。

當時的社會與政府對同性戀者與愛滋感染者更是毫無支持，時任美國總統的雷根是知名的保守派，一直到愛滋病初次被通報的四年後，美國已經因為愛滋病死了一萬兩千人的的時候，他才願意在1985年的記者會上公開談論這個疾病。雷根的白宮顧問Pat Buchanan在1983年時還撰文指出：「同性戀者真可憐，他們向大自然宣戰，現在大自然開始進行可怕的懲罰了。」

1985年底，舊金山市政府下令關閉所有的同志三溫暖和私人俱樂部，舊金山警局提供巡警特殊口罩和手套，以因應「疑似罹患愛滋的病患」。在紐約，社會安全局對愛滋患者改採電話訪談，以避免面對面接觸。在英國，消防員被禁止進行口對口人工呼吸，以免傳染愛滋。

對當時的美國政府與社會來說，這個被認為專屬於不到百分之五人口的不道德同性戀的病，不干大家的事，政府不想接燙手山芋，保守社會等著看同性戀自然消滅，醫學界與藥商忙著從研發抗愛滋藥物當中攫取名聲與利潤，愛滋感染者幾乎只有等死一途。1987年3月24日，Larry Kramer領導的ACT UP在紐約華爾街進行遊行，帶著「沉默=死亡（Silence=Death）」的標語發出怒吼；1988年10月11日，他們再度集結，要求加速藥物審查流程，主張撼動人心：「在你們審核通過之前，我們早就死了！」。

對於同性戀加上愛滋病的雙重歧視，將他們鎖進暗無天日的衣櫃中，大眾視而不見。同性戀的苦難與掙扎似乎從未發生，他們的存在與人格皆被抹去，只能孤單的與世界及命運抗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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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年後的今天，我們是不是比較進步了？我們可以樂觀的說同性戀以及愛滋病患的污名化被消除了嗎？

就在去年，2013年4月22日，一名罹患愛滋病的國小老師出庭應訊時，現場法院人員如臨大敵的戴起口罩，還在他坐過的椅子上噴酒精消毒。

你覺得這是個案嗎？

你知道在我國，男同性戀者終生被禁止捐血嗎？

根據民國95年3月15日頒訂的「捐血者健康標準」第五條規定，捐血者有下列情形之一者，永不得捐血：

四、靜脈注射藥物成癮者、男性間性行為者及長期使用血液製劑者。
五、曾為 AIDS 患者。

對政府來說，曾有男性性行為跟曾為AIDS患者的傳染危險是一樣的，只要我有過男性間性行為，即使我做過一萬次愛滋篩檢都是陰性，即使我一輩子都沒有過不安全性行為，我此生都沒有資格捐血了。

但是從未做過愛滋篩檢的異性戀男性，只要一年內沒有不安全性行為，我們歡迎你捲起衣袖，捐熱血！

2002年9月，南非版本的兒童節目「芝麻街」宣布加入一名HIV陽性的玩偶「Kami」，這個名字在南非方言中的意思是「接納」。但去年11月，台灣還有六成二的愛滋感染者因此被迫失去工作。一位四十歲的愛滋感染者，因為感染身分曝光，在員工餐廳吃飯時沒有人願意跟他同桌，同事們還在他碰過的所有東西上噴灑酒精消毒，他因此黯然離職。

這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依舊陰暗，不為人知。對於同性戀、愛滋感染者與兩者之間不當連結的三重困境，台灣社會只要一天還不願意面對，他們三十年來被禁錮著的靈魂就一天無法得到解脫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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